从那以后,穆徵日日跪在无极宫外求见,凌玬不见。
又过旬日,听说穆徵病了,病得极重,甚至向凌玬上了遗折。同遗折一并奉上的还有右营兵符,以及穆家的几千亩良田地契和数十个钱庄票据。
凌玬踌躇良久,终究还是亲往穆府视疾。
从前那样健硕的一个人,此刻干瘪得如一段枯木,气息奄奄卧于榻上,看上去甚为凄惶。下人大声报了陛下驾到,穆徵才费力地转动眼珠望向凌玬,胸口急促地起伏起来。
“别激动别激动。舅舅躺好。”凌玬忙快步上前坐于榻侧,微微叹了口气:“几日不见,舅舅竟病得这样重了。”
“臣……臣还以为……此生再也无缘……得、得见陛下一面了……”穆徵混浊的眼里颤悠悠淌下一行泪,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凌玬望着床上这行将就木之人,心中着实五味杂陈。要硬挤出伪善的面孔来宽慰他,说自己不怨他吧……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可要真说绝情恼恨到非欲除之而后快,那十几年的甥舅情谊、从前数番护驾于危难之中的恩义,却又不是说舍就能舍得了的。
沉吟半晌,凌玬终于开口道,“舅舅,我若真想按律办你,我又何必让乌衣堂查这件事?廷尉那边恐怕早就立案了。”
“陛下……不恨罪臣么?”
“说不恨那是假的。舅舅啊,你再怎么怨恨严崇,可他罪不至死,更不应当背负那样的冤屈去死!他是大才,本当还能为咱们大雍立下更大的功劳……你说你,怎么能为了自己一点私心,动这样的糊涂主意!”
“陛下……臣说的……陛下未必爱听,但如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穆徵泪如雨下:“臣一直担心……从前先帝在五王叛乱之前,未必不是一位雄心万丈的明君……陛下是先帝嫡脉,陛下的远志臣岂能不明白?可是……无论是谁,无论他有多大的功劳,多大的本事……陛下都不能……不能把赌注押在这一个人身上……严崇……谢曦……一年不要紧,十年,二十年……陛下,臣深恐陛下过分的倚重,会重蹈先帝覆辙啊陛下……”
不知怎的,凌玬耳边突然回响起凌慑临终前那如同魔咒般的话语——
“等你坐到朕的位子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到那时你或许就能明白,朕才是这世上最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之人。”
“不!不——”凌玬猛地站起身后退一步:“朕不会是孤家寡人,朕也没必要诛杀功臣!卿不负朕,朕不负卿!舅舅,是你看轻了朕!”
穆徵苦笑着闭上了眼睛,良久,又睁开直愣愣望着床顶:“陛下,臣是个糊涂人,但说一千道一万,臣从没想过要害您。”
凌玬垂下眼睑,轻声道,“朕知道。”
“舅舅就要走了……这满朝的人,舅舅一个也放心不下。陛下既收回了兵符,求陛下答允臣一件事——”
“舅舅请讲。”
“这兵符再也不要交出去,要牢牢地握在陛下自己手里。若有战事,点将统兵即可,还朝即归兵符。”
“舅舅……”
“陛下,这是臣最后的心愿。”
凌玬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自宪侯穆徵病逝,皇帝的情绪越发消沉下去,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再真正高兴起来,也没有什么人能再走进他的心。
试才制开展得如火如荼,他却再没有遇到像严崇那样一见倾心的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