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大病初愈,精神不如往常。邢、王两个儿媳皆无法委托重任,索性将大权悉数交与王熙凤。又请了离宫的御医时时给凤姐调养身体。
昔时家业鼎盛,虽内囊空虚,但面子不可丢,事务繁多,难免伤神伤身。如今眼见败落,明年又要回东都,不必充那虚头门面,不知省了多少事。
凤姐和平儿,连同探春主理内务,李纨帮衬,遣散了几十个多余的小厮和丫鬟婆子,情面上过不去的老人,就打发到庄子上看护田产。贾琏和宝玉院里,除了留下两三个大丫鬟使唤,基本都走得差不多了。
并非只有荣国府一家潦倒,宁国府那头早就送走了一批下人,史侯府里更是冷清。
先前贾府繁盛时,史家就不济,史湘云不得不在家做针线活度日。现在日子越发难过,逢年过节还要拿家里东西出去典当。贾母心疼她,想着家里人丁凋落,多个孩子添添人气,除夕夜特地派人接她过来聚聚。
往年除夕夜哪次不是摆了十来桌酒席,今年只在贾母厅里布置一张桌,不清外客,所有人围聚在一块。
王熙凤怕不好看,还像从前一样,桌席旁摆上木几,设炉瓶三事,焚香插花,挑选贾母和老爷太太们喜欢的盆景玩物安置在周围。探春恐长辈触景生情,来来回回检查几遍,把贾琏、宝玉、黛玉他们用过的物件都妥善收好。
饶是如此,到了饭点,各人脸上还是强装笑意,心里自有悲哀。
贾母坐在上首,一眼望去,热闹不在,疼爱的儿孙,死的死,走的走。贾赦须发全白,话都少了。邢夫人、王夫人身体不适,动不了几筷子。李纨寡言,凤姐变着法子叫贾兰哄老太太开心。贾环受到母亲赵姨娘叮嘱,不时自作聪明插上几句嘴,徒败兴致。
此等情景,凤姐、探春和湘云也无能为力。一家人早早散了,王夫人唤惜春同去抄写佛经,积攒福德。剩下探春和湘云,走出正厅,去了花园水阁闲聊。
湘云仰面靠着美人靠,对着一池清水,想起与黛玉联诗。张望满天寒星,喃喃道:“颦儿去了,我连面儿都没见上一见。宝姐姐去了我也没赶过来。宝玉下落不明,迎姐姐嫁得不如意……日子过得真没意思!”
探春面色微变,过去扶住她肩头,“今儿除夕,不说这些!正因为他们不在,我们更要好好活着。”
“话是不错。唉……”湘云重重叹气,歪头看着探春,露出羡慕的神情,“你自然比我有盼头得多!”
“什么盼头不盼头的!”探春挨在旁边坐下,“你家里是清贫些,日子不好过。可你不是……你不是许了人家,明年过了门,会好起来的!”
湘云皱皱鼻子,嗔怪着白了她一眼,“哼……你说这话既不害臊也不腰疼!我哪里能有你那般做王妃的好命呢!”
探春听她说起那年宝玉生辰,大家占花名时说的玩笑话,笑闹着去撕她的嘴,“你怎么还记着这事!”
湘云被她一闹,才略微好些,还是闷闷不乐,掏出金麒麟在手里把玩。
探春凑过去捏着麒麟角,借灯笼烛光端详,“我记得这麒麟是你在洛阳的园子里捡到的。”
“俗人最喜欢在金玉玩意儿上做文章!好像天底下打个金啊银的就得找个东西来配一配心里才舒服!”史湘云噘嘴,“以前颦儿、宝玉还有宝姐姐,连带着我都受害!不如扔了它干净!”
探春见湘云抬手,要把金麒麟抛进水里,忙忙拦下,“哎……你要学宝玉不成?不管这东西灵不灵,与它有什么相干呢!”
湘云把金麒麟扔给探春,扭头不言。探春琢磨出她定是有心事,问:“你有什么不如直说,现就剩了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