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以诚按捏着眉心,话语几如叹息,在老人鹰视般目光中,竟还自己把自己逗笑。
不为别的。
只是突然想起,他的大半生,的确总囿于这选与不选的怪圈之中。
来不来霍家,要不要在霍礼杰落难时一起离开,愿不愿意抛弃自己港大高材生的名号去做马仔,甚至,和霍礼杰“在一起”的时候开不开心,值不值得为了那一碗云吞面、半点怜惜和施舍,耗费人生中本应最光彩的那几年。
恍惚间。
路以诚仿佛又回到二十一岁那年,为欧叔挡了一枪、从鬼门关回来的那个晚上。
在湘赣帮混了两年,从马仔做到小心腹,那是他第一次和“老大”这样靠近,对方甚至攥住他的手细细询问,言下之意,像是问他想要什么补偿。
几乎想也不想,二十一岁的自己便开了口:“老大,我在强哥手底下做事,我有个兄弟,他叫霍礼杰——”
他是霍家大房的独子,霍家的长子嫡孙,看似风光无比,生母却在他十岁时就被二房设计、在一场连环车祸中被害瘫痪,从此只能在霍家夹缝生存;
他甚至被居心险恶的继母送去参加什么劳什子的改造节目,从此成了名流圈中的笑料,后来又在生父母接连去世后,被家族剥夺继承人权,叫人扫地出门,最落魄时,只能靠母亲入殓时的帛金度日。
可即便如此。
“老大,”路以诚举起受伤的左手,竭力拍拍自己单薄胸膛,“只要你愿意帮他一把,我可以为你挨枪子,也可……”
“你叫诚仔是吧?”
话没说完,欧永璋却径直打断他,“人这一辈子,可不能只为别人活着,愚忠的人,往往死得最快啊。”
路以诚一怔。
“这样,我给你选,”欧永璋冲他笑了笑,竖起根手指,“一句话。如果过什么日子有得选,豪车美人任你挑,你怎么选?——还选为姓霍的卖命吗?”
这句话问得很重,几乎直指两人倾斜天平关系中的缺口。
病床上的小青年,却犹自不觉般,听完这声落地,倏而大松口气。
明明额发汗湿成一团,肩膀被纱布缠裹,之前狠狠摔在地上、剐蹭右脸留下的大片红痕也还没消,整个人狼狈落魄。
可回答这刺耳问题时,双眼竟如繁星骤明,连带着整张脸都仿佛因希望而熠熠发光。
“对啊!没他没我,有他才……呃?”
房门外倏而传来嘈杂不绝的推搡打闹声,打断他未尽话音。
“你造反啊?!”
“不准进去……跟谁混的,你还敢动手!”
“滚开!”
暌违多年。
路以诚以为自己对往事早多健忘,却原来,记忆深处还牢牢留着那一面,霍礼杰推门而入时沤红的眼圈、厮打中几近被人活生生扯下一块肉的右耳耳廊,还有丢了一颗,再没找到过的耳钻。
他记得,自己也曾那样被人死死抱住。
虽然对方脸上同样挂了彩,淤青遍布,一直毫无美感地揩着鼻涕,再不见半点从容跋扈的痕迹。
可他还是记得,自己喊:“哥。”
对方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便有一下没一下轻抚过他脊背:“嗯。”
自己也笑:“又不是你挨枪子,你怎么哭得比我还惨。”
原本是想要安慰的语气,说起来也尽可能轻松。可却在话语落地的瞬间,感受到蓦地收紧的拥抱。
他几乎怀疑这人要把自己勒死,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