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桃花开得正艳,屋内燃的是父兄从长安寄回来的草堂烟。
我在看条款时,李必挪了个位置,就在廊下。
二人久久无声,就这样坐着。
通篇看下来,这份契约详尽公平,大到财产分割,小到夫妻称讳,都已经写明了。我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他思虑的事情一向很周全,我深有体会。
我准备与李必签字画押,抬起头来,看见他面前的茶未动分毫,而脸微侧向桃花,手里执着拂尘,绿袍与粉花的融为一体,静谧和谐。
真他娘的好看啊。
我心里感叹,不亏,这笔买卖真的不亏。
我二人一同签字,契约一式两份,我一份他一份。
“时间呢?”我问。
李必想了想道:明天是上元节,就从明天开始吧。
于是契约上落的时间便是开元二十九年上元节至开元三十二年上元节。
之后,他拿起了我案几上的一杯红印泥,安了个手指印。
我道:“不必要吧。怕我赖账不成?”
“落印为证,方能分明。”
学究。
我腹诽一句,也按了个手指印在那份契约上。
抬手时,一只喜鹊登枝而鸣,在桃花间蹦来蹦去,透着欢实。
我的耳朵一下子就热了。
怎么有种苦尽甘来,皆大欢喜的感觉呢。
好在李必并无异常,神色如旧,没有表情,就是他最大的表情。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该说的话不会乱说,不会给他人带来压力,这点我颇为欣赏。
记得那年,我初上嵩山,首次辟谷,一败再败,某天清晨醒来,实在忍不住了,就拿了个包子,躲在白云观准备偷吃,忽远远地见一人从峻极峰上下来。
峻极峰乃是嵩山最高峰,白云观就在峰下,所以这是上下山的必经之路。
前一晚下了一夜的雪,极目远眺,满山银白,只见一点旧绿沿着羊肠小道而来。
天未大亮,我看的不真切,以为自己眼花,只当是看错了。
直到一个人哐当栽到我脚边,我的包子被吓得掉在地上,才发觉竟然来者是李必,他满袖北风,脸颊被冻得通红,长长的睫毛上凝结成了霜。
说实在的,我当时以为他死了。
都已经准备为他哭一场了,他居然又晃晃悠悠地坐起来,看着我手里的包子,直愣愣的。
不消说,他也在练习辟谷。
可怜我两个十五岁的娃娃,在长身体的时候,吃没得山珍海味吃,穿没得绫罗绸缎穿。
李必自我要求很高,叶法善天师让禅悟,他非得去峻极峰参悟,要他辟谷,他真的一顿饭都不吃。
上下山要三四个时辰,也不怕被雷劈死。
我把他搬到白云观山门外的避雨亭,偷偷摸摸,躲躲闪闪,毕竟我当时是道姑,被人看见成何体统。
我虽爱美男,但我亦有道德,不会饥不择食,趁人之危。
我把外袍给他脱下,把包子塞在他手里,道:“快吃,吃完了才有力气回太乙观。”
太乙观是他修道的地方,离我这里还有两个山头。
他若不吃饭,那上路,就得是黄泉路了。
当时到底还是年纪小,李必那根筋真是又直又倔,一股牛劲上来,死都不吃。
我也气了,心道他娘的要不是看你我认识,搭救一把,不然你死了都不关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