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商铺指的当然就是我家那爿店。入冬入夏送洗的衣服都多的够呛,说缺人也缺,若说不缺也不缺,不过阿福稍微累一点,我给爸爸搭把手的时间也是有的。家里有提过请人来店帮忙的意愿,但是美国人工费也不是那么便宜,即便是在唐人街。黑过来的华人是会比别人便宜不少,但你得碰运气,不能名目张胆的找。遇到何天爵,也不知最后究竟我家和他自己谁捡得便宜比较大。
关于佣金,他也没太多要求,说看着给点,够我这几个月养活自己就行。
我问爸爸能给他开出多少工资,爸爸说每个月能格外支出五十块已经是极限。
我想了想,决定只给他三十块,做满这入境调查的半年。我说因为你看我也丢掉了娜娜的工作,我爸爸支付五十块,但是我自己也得赚二十块是不是?
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我始终觉得过意不去,托小六爷在唐人街澡堂隔壁给他找了个通铺,里头都住着单身汉,每个月只用付六块钱。铺位的主人刚走,留下来的东西都可以送给他。我问天爵愿不愿意过去住,剩下来的钱可以统统寄回家,这样还能比在娜娜做工时省的更多。
他当然很开心的就搬了过去。
他每天做工时间并不长。他托爸爸在唐人街给他找了个英文班,头回去给教英文的大学生送了些水果和牛肉,往后都免费去上课;学英文的好处是方便他往后工作与生活。有白番上门来,他也多少能替爸爸应付一点了。
我当然没从爸爸那里赚那二十块。歇了一个月准备高中考试,考试结束我立刻又开始打工了,这次比以往都狠,仿佛要将荒废的这个月给找补回来似的,一天三份工。姜素有天开门打了照面,笑了笑,说我一个小姑娘,找个好男人嫁了得了,这么拼命做什么?转脸又同别人说,”起的比鸡早,睡得还比鸡晚“,将我妈气个半死,却不像往常似的跟姜素当街对骂,现在回想起来,原来那时她就同这老鸨子密谋着去做这一件事了。
我手头做着的这一份一份工,赚的最多,说起来也最不地道。每逢夏日,身体不舒服的人便多了起来。有些外头白人听人说,这一类的身体不适,只有唐人街正骨推拿店能治,便都寻着来了。
——但也有打着想治病的幌子来的找甜头的,总之这一类的店铺生意,乱的很。要不是因为我长在唐人街,门清,我妈也不肯让我去干这种生意。
我要做的活就是拉客,看到在正骨街外头转悠的白番,就上前去用英文问他们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想要马杀鸡吗?”
“哪一家店比较好?我是说,这里有太多店铺了,有推荐吗?“
“是要洗脚,按摩,推油,针灸,刮痧还是拔罐?”
与正常客人之间对话一般进行到这里。
接下来,就有客人会问,“还有别的什么吗?”
要是贸贸然闯进推拿店里这么问,相当不尊重人,师傅们是会生气的,来客也会尴尬。
我会乐呵一笑,说,“啊,有的,请跟我走这边,这几家店铺有‘别的’。”
这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看起来蛮简单,但在屋檐下枯站一阵天,其实十分无聊。我记得那天太阳很大,街面上人来人往,正发着呆,突然觉察到有人盯着我瞧,而且不止一会儿了。我循着视线看过去,发现是个清秀亚裔男孩,着熨帖西装,家境应该颇为优渥,但却没有那种唐人街富家男孩身上的纨绔气,总之同我们不太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朝他瞧了瞧,挤出整副牙齿冲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