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衣趋步近前,“臣参见陛下。”方才未曾行完的礼一五一十地补上。
安凌陌看他半晌,“明月并无大碍,无需忧心。你且回去,夜深天寒,仔细冻着。”他待明月上心,安凌陌心底微叹,也辨不清是欣慰或是唏嘘。
“谢陛下体恤。”顾青衣有些受宠若惊。
安凌陌弯了弯唇,提步,至躬身作揖的顾青衣身畔忽又顿住,静了半晌,方抬手拍拍顾青衣的肩膀,“日后,好生照看明月。”
国破家亡,太过沉重的字眼,由他来背负便好,他只想明月此生安乐。
顾青衣怔一瞬,旋即醒过神来,“臣,遵旨。定护佑公主一生无忧。”到底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出身名门,一生顺遂,受祖荫还未弱冠便官至户部侍郎,一出生便注定要尚公主。
他不懂江山下的危机四伏,也不明白天子的忧心忡忡,整日扬鞭纵马、把酒抚琴的年纪,便有愁绪,也是为赋新词。
就连驸马的名衔于他亦无足轻重,只知他的未来的结发妻子会是他的心上人,足矣。
顾青衣眉梢蕴了喜色,再一抬眸,皇帝已走远了,远成一个瘦削的影,雕栏玉砌都是凄凉。
三更天了,灯火通明的勤政殿不负“勤政”二字,困着位宵衣旰食的天子。
楚归淼,他视作肱股、仰赖江山的大将军,对他的中宫皇后怀着见不得人的心思,真是可笑。
安凌陌歪在宝椅上,左手遮在面上,疲惫得自己亦觉心酸。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他该将她如何?
李愿趋步至安凌陌身侧,浅声唤道:“陛下,敏咚尔在殿外求见陛下。”
“宣。”安凌陌顿了片晌,坐直身子,面上肃然,适才的哀懦无助藏得滴水不漏。
敏咚尔入殿,换了一身石青色杭绸袍子,翩然施礼,容色略微苍白,照旧的丰神俊朗。
安凌陌免了礼,又着人赐了座,含笑道:“今夜夜深了,朕原打算明日早些时候去瞧你的,不成想你倒先来了,也太不顾惜自己了。”
敏咚尔笑笑,“臣自幼摔打惯了的,不碍事的,不敢劳动圣驾。”
“今日之事,”安凌陌一顿,抚着腰间玉佩上的螭龙纹,微叹一声,“昭华顽劣,牵累你了。”
敏咚尔眉梢染上笑意,“陛下言重了。公主性情率真,洒脱不羁,得效绵薄之力,臣之所幸,不觉受累。”
如此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安凌陌不知听过多少,若信以为真才是傻。
为臣的喊着誓死效忠、不图封赏,为君的却得琢磨着如何赏赐能教人不骄不怨,这是朝堂权谋,是君臣博弈,若不通一窍,如何驭百官?如何稳江山?
“朕膝下只此一女,视如掌上明珠,纵得她不晓得轻重,难为你肯担待。”安凌陌垂眸,苦笑一声,低声道,“近些年灾害频频,朝中没有多少余银,广储司搁着一面赤血珊瑚打的屏风,还算稀罕,朕过后着人送到你那儿去。不算赏赐,只当朕谢你舍身救了昭华。”
大燕已左支右绌到了这种地步,安凌陌坐在案后,有些颓败,只隔了一堵宫墙,是逆臣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是敌国厉兵秣马的虎视眈眈,是内忧外患,是他呕尽心血都挽不得的狂澜,这么些年,他实在倦极了。
敏咚尔闻言眸光微微一动,起身跪倒,一丝不苟地叩过首,一字一句道:“臣,敏咚尔,求娶昭华公主。”
空气陡然一窒,李愿微微抬眸,看见敏咚尔面上的一丝轻浮,不动声色地皱眉。